与书,共品生活中的每一寸时光
\n文/汪淑萍
\n父亲不识字,却在红炉房做着考勤的活儿。曹师傅头上有根扁担,彭师傅的彭字飘着三撇,贺师傅的贺字下长着两只脚……父亲像辨认荒地里的野菜,认真地辨认考勤本上职工的名与姓。“没文化难,你们要多读书。砸锅卖铁,我和你妈也供!”父亲的语气像飞溅的铁屑,铿锵地混着铁锤砸向砧板,锤音在室内下划出一根根看不见的弧线,震得我耳膜生疼。
\n老天作美,在我和妹妹下河捡柴的路上,意外地在粮食局门口捡到雨果的《笑面人》《巴黎圣母院》,还有司汤达的《红与黑》,莫泊桑的《人生》。雨果的名好记——雨果,雨中的果。
\n上世纪六十年代,读这些书只能悄悄地。我在全家只有一盏十五瓦的灯泡下读;在用两节电池、细铜线加手电筒灯泡做的照明灯下读;在用穿成串的、燃烧着的蓖麻籽的微弱光亮下读……有次读得专心,蓖麻籽的火星子溅到头发上,并烧出一股奇怪的味。
\n我惊喜作家让文字生出魔法升富策略,让我哭,让我笑;我惊喜作家将单个的汉字、词组与句子幻化成萤火虫,只要翻开书页,它们全都会扇动美丽的翅膀并发着光向我扑面飞来。
\n小学时,周丽娅老师奖励我的斑马书签是记忆里第一枚文学勋章。书签上那黑白的条纹像琴键,轻轻一抚,好像就能听见《巴黎圣母院》的管风琴和吉卜赛女人的歌唱。
\n1971年的某一天,在涪陵五中上学的我,忽然弃学去北门口粮店打零工筛石灰。我的班主任是教物理课的秦中航老师,他见我好几天没上学了便来家访。看到我被石灰烧了一个洞的脚板儿,他心疼地说:“饭是要吃的,书是要读的。光着脚,怎能站在石灰里干活儿?”老师的声音像父亲打铁的锤声,声声敲在我妈的心里。为这事,我妈很是愧疚。
\n返校读书不久,我获得了涪陵五中发给我的一张学习积极分子的奖状,我保存至今。
\n1972年,我下乡插队落户。在每天只有一毛六分钱收入的日子里,我咬着牙,在公社邮递员那里订了《解放军文艺》。夜里读书蚊子咬,我把电灯泡放进剪了口子的蚊帐里。夏夜昏暗的灯光下,蚊帐里冷静的文字与帐外疯狂的蚊群组成一个特不和谐的场景:帐内,我为主人翁的命运感到揪心疼痛;帐外,蚊群嗡嗡、嗡嗡,欢天喜地。
\n1977年我师范毕业了。暑假里,我开始教父亲认识各种报刊和报刊主人的名字——退休后的父亲经人介绍,有了份在南门山商业局看大门的新活儿。在门房,我和父亲一起欣赏《水浒》《十五惯》《三国演义》的精彩片段,当然是我读他听。一次读剧本《窦娥冤》,忽然,父亲用粗糙的手指点着桌子说:“那六月的飞雪,比我打铁的火星子还烫人。”有那么一瞬间,我感觉父亲不是文盲是哲人。
\n秋季很快就开学了升富策略,我也很快坐船到李渡正式任教去了。
\n万万没想到,我的父亲和母亲竟然拆开他们已打好的寿材,给我和妹妹各改了一个中橱外,还特地给我做了一个像模像样的书架。
\n从此,我对书架和书架上的书有了别样的认识和情感。它们是父母对我的殷切希望,是我蓄势待发的时空转换器:但丁的《神曲》在等我去探访;伍尔夫的《灯塔》为我的迷茫而照明方向;庄子梦中的蝴蝶正掠过学校的黄葛树和桂花树,飞到我的生活里……阅读,已逝的伟大作家在心里瞬间复活;阅读,单调的日子变得有情有趣有诗意。
\n涪陵三中那时没有自来水,我们每天的生活用水靠白矾澄清的田角水和池塘囤积的浑浊的水;在看电视须花两分钱、柴火也要分堆、坐席也要把菜饭分到各自碗里的日子里,我觉得没有比读《基督山伯爵》《十字军骑士》《斯巴达克斯》更有趣更富有的事情了。那时的我,已把19世纪法国浪漫主义作家大仲马当成是我的精神导师。每天,睁眼就是波兰作家显克维支的《十字军骑士》、闭眼就是意大利作家乔万尼奥里的《斯巴达克斯》和托尔斯泰七次修改而成的《战争与和平》。伟大的作者与经典作品,竟直接迷惑了我这颗不安而驿动的心——那天鬼使神差,我在还书的登记卡上多盖了三个印章——借出来的三本书,从此再也没让它们回到本应归去的图书室。
\n2019年6月中旬,“高79级学生毕业40周年庆典活动”在原学校举行。那天,我在学生们的簇拥下,颤抖地手捧我的中短篇小说集《万水楼》、长篇小说《樱桃街》《杨柳巷》,既羞愧又激动地将我的书敬献给学校图书室——我很想说,这些年,我一直与书共饮生活中的每一个时光。但我却说不出口。
\n如今,我虽居住于闹市,但我仍怀念年少时捡书、下乡在蚊帐里读书、迷书时“窃”书、工作中教书、退休后写书的多重情感体验。
\n如今,我常去观音桥的“嘉陵书院”和“远东书城”,每每被书架上那些经典作品感动的时候,我总想起父母没有文化的窘态、想起蓖麻籽的火星爆裂在头发中的焦糊味和弃学打工被石灰灼伤脚、中小学老师给予我的期望和父母用他们的寿材给我做书架的往事……蓦然发现,与读书相关的点点滴滴,全都是我书写人生的胎记。
\n作者简介:汪淑萍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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